为了安抚飘飘,戚濛想了很多办法。但无论是带她去游乐园,还是想帮她找芭蕾教室,都无功而返。
看来调整情绪只能从长计议,但学习却刻不容缓。
戚濛本想自己带飘飘把落下的功课补上来,但真是不谈学习母慈子孝,一谈学习鸡飞狗跳。
戚濛毕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当一个好妈妈,可在小孩子眼里好妈妈和辅导学习从来就是水火不容的。
经过了一周的努力,戚濛已经在崩溃边缘了。令她郁闷的是,她会写数字也会写汉字,却不代表她能教会飘飘。越简单,也不知道该从何指导。
比如她不知道为什么太比大多一点,也不知道为什么飘飘就是记不住。
戚濛不得不举手投降,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去做。
于是她四处打听补习班,总算是经人介绍,物色到一家名为“青藤教育”的辅导学校。
这里的老师会每周跟戚濛反馈飘飘的学习进度和掌握情况,见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,戚濛也算是放下心来。
焦头烂额的事情总算得以解决,戚濛才又有心思约宁欣然出来小聚。
戚濛跟宁欣然讲着飘飘上小学的经历,宁欣然向来是瞧不起渤州,总认为小城市没发展,就不分青红皂白的,再次鼓吹起北京的好。
“要我说,还是大城市好。渤州太小,什么芭蕾教室,跳水班,想都不要想。我小时候能学个游泳都算我妈望女成凤。”
说着又吐槽到,“有时候这都不是钱的问题,举个最简单的例子。北京地铁几块钱,谁都坐得起吧?可我刚到北京的时候就是不会坐,因为渤州没有地铁啊。你都不知道当时我站在地铁口琢磨半天也不会买票,不会换乘的时候有多尴尬。小城市的孩子在眼界方面要比大城市差得多。”
戚濛这一点也表示赞同,“我刚到北京上大学的时候也是,当时特别喜欢孙燕姿。在我们小镇能买盘磁带都要别人帮忙捎,那时候以为去看一场演唱会是天大的事。结果我室友是北京当地人,她说但凡叫得上名字的,她都去看过。”
“太对了,还有外国人。以前渤州哪见过金发碧眼的外国人,也没有机会跟外国人说话,学语言环境多重要,难怪我们口语不好。”
说起这个戚濛想起来,赶紧拿过手机翻起来朋友圈,边找边说,“我最近经常在路上看见外国人,你看,飘飘补习学校青藤教育现在都开对外汉语课了,教外国人学中文。”
说着就把手机递给宁欣然,宁欣然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,很有兴趣。戚濛这才想起来,“你在北京是不是就在汉语教学机构?你可以试试。”
宁欣然有些不好意思的说,“我就是去打杂的,哪有资格去当老师。”
在戚濛的鼓励下,宁欣然还是去了青藤教育,决定试一试。
她虽然是汉语言文学专业,又有教师资格证。但因为不是名校毕业,加上也没有出国留学经验,英语口语不是很好,所以在北京工作八年,也只还是个行政人员。
起初就是跑腿复印之类的工作,后来才好些,勉强当上助教。
但在她心里始终最想要做的,是站在讲台上。
当助教的时候她听得比学生都还认真,她虽然不用学习中文,但每位老师的教学方法,她都虚心向学。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学有所成,实现梦想。
尽管这一天始终没来,她在门槛上就输给了千军万马。可虽迟但到,当下就是机会。
宁欣然站在讲台上,嘴里讲的是听过千万遍的课,从设计的生动有趣的笑话,到黑板上画发声部位的图,都是精心准备的。
这是毫无教学经验的她第一次以老师的身份讲课,虽然只是试课,却让她仿佛找到了方向。
一节一个小时的大课,从校长到同行老师都聚精会神,没有人觉得时间长,对她的评价只有专业二字。
她甚至都没用等消息,当场就被录用。
八年的端茶递水,换来今日的学成归来。
宁欣然以新颖的教学方式,专业的知识技能,获得学生的一致好评。短短数日,就成为青藤教育的明星老师。她的名气在渤州的外国人圈传开,甚至还有慕名而来的学生,点名要上她的课。
正值青藤教育的教学楼翻新,每个领域的明星老师都印出大海报贴在楼外墙做宣传,宁欣然代表对外汉语教学荣登上榜。
自此宋丽君每次出门都要特意多走一站地,绕远到青藤教育门口坐公交车。只为看一眼墙上自己女儿的海报,虽然每天都相见,但在这里看感觉很不一样。
从前别人听说宁欣然在北京,都对她羡慕,她却明白女儿其实是壮志未酬。但现在,看着女儿的能力被肯定,这份成就感远胜于在北京的有名无实。
和她有相同感受的,还有宁欣然本人。
从前她总看不起渤州,认为渤州小城市,没前途,有志之士是一定要到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才会大展宏图。可一线城市就是大浪淘沙,人才济济的金子堆里,她像一块废铜烂铁一般,得不到重视。
她这才明白,存在感不在于在哪里,而在于自己所处的位置。有一方地是自己专属的舞台,有一个领域自己能有发挥的空间,得到认可与机会,就是存在感。
过去她从不肯承认自己的好高骛远,坚信宁当凤尾不当鸡头的道理。但当她认清自己的能力,摆正位置,在能掌控的工作岗位发挥光和热,真的很满足。
她重新审视人生实现这个词,有了新的理解。
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宁欣然的运气,申屿阳结束了试用期,却没等来转正的消息。
尽管申屿阳已经拿着月薪三千五的工资,卖着三万五的力气,可还是败给房地产市场的低迷。
连续两个季度房地产行业的势头在渤州每况愈下,书香门第成为宝城最后一桶金。后面相继开盘的小区都差强人意,期房销售远低于预期,银行欠款债台高筑,两个盖了一半的楼盘相继停工。公司门口隔三差五就有业主举条幅聚众抗议,宝城危在旦夕。
起初申屿阳还没意识到会波及自己,层层上访,提议降价。但公司的考虑是,一但房价降下来,莫不说已经买了房子的业主肯定要来闹,就是公司后面的楼盘也再难销售。大家都是买涨不买跌的心里,就算是打肿脸充胖子,宝城也要咬牙挺过去。
但,对内,就会以开源节流来勒紧裤子度日。
裁员迫在眉睫,每个员工都朝不保夕,就连签了正式合同的员工都位列其中,就更别说申屿阳这种试用期的新人。
那天是申屿阳短暂的渤州职场生涯最后一天上班,他收拾好寥寥无几的东西,开车绕着渤州的大街小巷地逛。
黑夜降临,那些看似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楼,却只有几户亮着光。这座供大于求的城市,房地产只是粉饰的太平。
富人手里有三四套房子坐等升值,穷人四世同堂挤在陋室。
虚高了十年的楼市,到头了。
自从申屿阳去宝城上班,戚濛很长时间没见他情绪这样低落。见他如此,戚濛担心的问,“是挨领导批评了吗?”
申屿阳坐在沙发上,有气无力的说,“我被辞退了。”
正在一旁玩扮家家酒游戏的飘飘放下手里的玩具,问他,“爸爸,你又丢了工作吗?”
是的,飘飘说的是“又”,申屿阳笑自己居然都让女儿如此担心。
戚濛看一眼玄关的衣架上挂着的那只四万四的香奈儿包,好刺眼。
那天晚上过得很安静,飘飘早早去睡觉,看得出爸爸心情不好,都没让戚濛给讲故事,就躺下了。
这已经是申屿阳能找到的唯一工作,甚至还是托李飞鹏走的人情关系,如果连这都保不住,恐怕就更难有别的选择。
戚濛已经不知道怎么安慰申屿阳,偷偷发微信给石培培,让她麻烦李飞鹏问问宝城有没有留下申屿阳的可能。
过一会毫无预兆的李飞鹏打来电话,表达了自己的无能为力。
而撂下电话,申屿阳埋怨戚濛的草率,“你还觉得不够丢人是不是?找工作麻烦人家,现在被辞退了还要求李飞鹏帮忙。当初他都是以我为荣的,我现在一个月连三千五都赚不来了。”
戚濛委屈的说,“我也是好心,万一他能帮得上忙。”
“帮忙、帮忙,我名校毕业,五百强企业工作经历,在渤州却像个要饭的。”申屿阳说到语塞,猛喝了一口水来掩饰住若隐若现的哭腔。
戚濛安慰他,“没关系,我们卖房子的钱还有一些……”
“戚濛,我是个男人,我得养家。我现在才三十六,卖房子的钱够我们吃一辈子吗?”
“对不起,如果当初我没有说回渤州就好了。”
这是戚濛的心里话,家乡原来更难安放他们的人生。